“奶奶,以后你死了,这些宝贝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谁也不准拿。”奶奶笑呵呵地回答。
不知道这一天是何年何月何日,或许是时间过于久远,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亦或许是那时候年纪太小,我的记忆只有一些碎片。依稀记得,那是一个雨季过后的夏天早上,爷爷奶奶搬出了那口漆黑的大木箱子,把里面的衣物拿出来晾晒。奶奶从箱子底下翻出了一个陶瓷罐子和一个纸盒子,向我一一展示她的宝贝。
陶瓷罐子里,最宝贵的是一块“孙小头”银元,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华民国开国纪念币”的字样。奶奶说,这是当年红军长征时,贺龙的部队从外曾祖父家路过时留下的。当年,那天外曾祖父正在山上砍柴,看到一行穿着破烂、扛着长枪的人在山里行走,以为是“棒老二”来了,吓得赶紧抄小路回家,通知附近的村民,拖家带口躲进了深山。当时外曾祖母刚蒸了一大甑子米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跟着跑出了家门。在深山里硬是躲了一天一夜,大家实在是饿得头晕眼花了,才让外曾祖父一个人先偷偷回去打探消息。外曾祖父小心翼翼地走到家附近,躲在屋外不远处的草丛里瞅了半天,发现没有任何动静,才蹑手蹑脚地悄悄推开了家门;前脚刚跨过门槛,就发现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十块银元;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那一大甑子米饭被吃光以外,家里并没有丢失任何东西,才放下心来。
外曾祖父一直珍藏着这十块银元。直到奶奶出嫁那天,快要上花桥的时候,外曾祖父才舍得把它们拿出来,塞进了奶奶陪嫁的那口漆黑的大木箱子底下,一起抬进了爷爷家的门。后来解放了,响应党的号召,爷爷在家里安装了广播,还订阅了报纸;这才知道当年的“棒老二”其实是红军,是贺龙的部队,这些银元肯定就是他们留下的。“除了红军,谁会对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这么好啊!”奶奶叹了一口长气。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了,原来的十块银元只剩下最后的一块了“孙小头”了。也许是因为上面有“中华民国开国纪念币”的字样,爷爷奶奶才将它当作宝贝珍藏了起来。
陶瓷罐子里还有一对银手镯、一对银戒指、三根银簪子、两对银耳环、几枚古铜钱、几个银配饰。这些都是爷爷奶奶结婚时,曾祖父背着几斗玉米走了一天的路程,到巴东县城的银匠铺里换来的。据说在那个年代,十里八村的青年男女结婚时买银饰的只有我的爷爷奶奶。奶奶年轻的时候,经常换着花样佩戴,村里的妇女都羡慕极了。
后来听爷爷说,这几样银饰只是剩下来一小部分,其他的都被奶奶拿去换粮食和布匹了。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村里有很多人家都吃不上饭,奶奶把家里多余的粮食拿出去救济别人;还有很多人从四川逃荒过来,奶奶留他们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把家里的红薯、玉米、土豆都吃光了,爷爷从外面教书回来只能吃陈年的漆米。后来,实在是揭不开锅了,爷爷奶奶迫不得已拿出了一些银首饰到巴东县城去卖,勉强度过了那段艰苦的日子。
那个纸盒子里,是一朵风干的雪莲花。乍一看,只有几片金黄的叶子和一些毛茸茸的金色小花。刚开始我都不相信,这是真正的雪莲花,还以为爷爷奶奶被别人骗了。在我看来这朵雪莲花已经没有了生机与活力,与传说中的相差太远了。直到后来,上大学时在互联网上仔细查找了很久,经过反复研究比对,才相信那确实是真正的雪莲花。
据说,这朵雪莲花是我的爷爷特意让他的一个在西藏当兵的远房亲戚带回来送给我奶奶的,奶奶拿到这朵雪莲花很是开心,笑嘻嘻地夸赞了爷爷很久。雪莲花送来的时候,正是1990年正月的月末,不知怎的,那几天下起了鹅毛大雪。也就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爷爷奶奶听到了外面有婴儿的哭声,便从外面的雪地里抱回了我。更为巧合的是,刚好有一个外地的篾匠来借宿,听爷爷奶奶讲起近几天发生的事,便提议给我起名“金花”,寓意为“金色的雪莲花”。
后来,爷爷奶奶都走了。我带着银元、银饰离开了家乡,把它们放进新的首饰盒里珍藏。每当想起爷爷奶奶,我就会拿出那些“宝贝”看一看。忽然有一天,我明白了它们为何珍贵——银元是乱世里的诚信,银饰是贫瘠中的体面,雪莲是风雪中的缘分。只可惜那朵雪莲已经遗失,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比如那个雨季过后的夏天,奶奶笑着对我说:“都是你的。”